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复原的“鲜花熏染、冰麝定香”工艺在工业时代听起来几乎像一出神话。把精心采撷来的鲜花置于邵北湖提取的谷物粉中,用导热的银箔纸包裹,放在覆有金属丝网的炉子上。炉膛内燃烧木炭,不可见明火,熏蒸适当时候,不时翻覆,使鲜花香气被粉吸收;再以冰片、麝香定香。熏染、定香后的粉体,还需加入天然油脂粘合,通过混合、人工筛匀。然后把模制好的鸭蛋粉放在青砖铺就的干净地面,下垫一层宣纸,导出水分,由干燥的方砖吸收。
屡获大奖
1915年2月22日注定是一个在此后百年被反复提及的日子。
这一天,巴拿马-太平洋国际博览会开幕。之所以命名为巴拿马,是为庆祝巴拿马运河通航,十多年艰苦卓绝的开凿终于打通了大西洋与太平洋,在博览会发行的纪念铜盘上,穿燕尾服的长胡子山姆大叔正与一位着西装的英国绅士握手。
会场在旧金山。开幕之日即迎来十余万参观者,喷泉在水池上方吟诵,远处的宫殿焕发出新鲜的光彩,一个新世界体系正破壳而出。
这也是革命后的中国亮相于世界面前。新成立不久的民国政府满怀期待,试图摸索自己在新体系中的位置。袁世凯派出了以农商部长陈琪为团长的40多人代表团。中国陈列馆也花了心思——耗资9万余元,仿故宫太和殿设计——磅礴格局却载不下多达4000余件的展品。这番努力,总共赢回了56枚大奖章、196个奖、239个银牌奖以及147个铜牌奖,中国产品之美获得了广泛认同。
如今看起来,这更像一次传统年代的谢幕演出。明清时代兀自生长起来的民间工商业终获机会,一展身姿,却在其后的百年中各自飘摇;早培育起手工业的古城扬州,无疑是那场“秀”中的主角,以江南独有的秀美身姿出场,获奖。嘉庆年间所创的“四美”酱菜、年销售额数万两白银的梁氏漆器,无不大出风头。
然而,百年之后回望,富意味的扬州秀美身影,或许还数几度沉浮的谢馥春。
中国首妆
“装着鸭蛋粉的长圆形大银粉盒,绕着桌子,这个递到那个手里,后轮到她用,镜子已经昏了,染着白粉与水蒸气。”
1966年,张爱玲在40年代的《金锁记》基础上写就《怨女》一书。异乡的公寓里岁月苍凉,她穿过时光的狭长甬道,凭记忆轻抚逝去的生活;鸭蛋粉仿佛浓缩了一个时代的情愫。
张爱玲或许并不知道,就在她写下这行字的时候,鸭蛋粉的创造者、扬州谢馥春已遭厄运。
入狱前,谢箴斋尚是扬州香粉业同业公会的理事长,在业界一言九鼎。作为后起之秀,谢家人为这样的地位付出了漫长的努力。
1830年,药材铺伙计谢宏业在扬州开了间名为谢馥春的香粉铺。谢字,有凋谢衰败之意,故添上馥春二字,表“谢又复春”之意,无意中却预言了命运。
时为清朝道光年间,“苏州(一说为杭州)胭脂扬州粉”的名声早已传遍天下,戴春林与薛天锡两家各占扬州香粉的半壁江山。正因戴家伙计常来买药材制香料,谢宏业才看出其中门道,决心创业。
谢家祖籍安徽,徽墨在初给了谢宏业启发。他模仿徽墨,在香粉的母粉里加入冰片、麝香,使之香源恒定、有序缓释;又受徽墨形状启发,改戴、薛两家的散粉为“鹅蛋粉”,仿若美女的鹅蛋形俏脸。通晓药理的他还了冰麝头油。谢馥春很快与戴春林、薛天锡鼎足而立。
清末,随着戴、薛两家经营不善倒闭,谢馥春一统江湖。谢宏业趁机将两家有经验的师傅都纳入帐下。
好景不长,1853年,太平军攻占扬州,谢宏业死于战乱期间,携子出逃的妻子戴氏逃过一劫,但店铺、家当被抢劫一空。她决心重振家业,在如今江都市江都镇的仙女庙买下房产,再次挂起“谢馥春”的金字招牌。
尽管多舛的命运才刚开始,当时的谢馥春毕竟很快重整旗鼓,规模甚至超过老店。在仙女庙累积了本钱后,1864年,戴氏率儿女回到战火洗礼后的扬州,盖起馥园——前边是作坊,后边是私宅——秉承了中国传统手工业人家的院落格局,三株当年从洛阳引进的牡丹至今还在院子里应时绽放。
谢家生意的真正崛起,要归功于第四代的独苗谢箴斋。1905年,17岁的谢箴斋成为掌柜,不仅改进了香粉工艺,还了比鹅蛋粉价格更高的鸭蛋粉,成为谢馥春的拳头产品。回到那个年代,张爱玲的执着并不奇怪,上海至今还流传着梅兰芳先生因没有谢馥春鸭蛋粉不肯化妆的故事。
谢家的鸭蛋粉以“轻、白、红、香”为主要特色,光泽莹润自然,且和化工产品不同,采用天然的谷物原料及珍珠粉,营造一种传统美感,因而广受欢迎。
这种美感也获得了西方的认可。1915年,谢馥春在旧金山获得银质奖章,凭借的正是鸭蛋粉和香件,这也是中国传统化妆品在世界范围内获奖。谢馥春随后达到了其声誉的顶峰,并开始了近的百年。
风雨飘摇
经营上的努力并非谢馥春成功的原因。翻开解放初期的扬州《各业会员总册》,就能知道扬州商业曾到达的高度。
书中录入的店达1935家,仅东关街上就有120多家,谢馥春正是其中之一。这些店分50种行业,既有人们熟悉的布店、南货、茶食、银楼、浴室、旅社,也有消失已久的花席店、熏烧店、灰砖店、瓷业店等;光是饼店就有191家。
在香粉一栏,也不难看出谢馥春当年的地位。同一页上,不乏“射馥春”、“言付馥春”等店家,显然都是仿冒谢馥春而来。为此,谢箴斋在清朝末年、民国初年还先后告到江都县府和北洋政府,赢得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宗商标官司。
1951年,扬州成立香粉同业公会,15家香粉店入会,推选谢箴斋任理事长,其子谢崇光任主任,风光一时无二。
在公私合营之前,根据扬州档案馆里的资料显示,1950年到1952年,谢馥春工业总产值分别达到14万、15万、15.9万,利税总额分别为4.9万、5.4万、5.75万。据传当时谢馥春的拥有房产31处、田地2400余亩,占整个扬州香粉市场份额的95%。
当时林林总总的随岁月演进已所剩无几,而谢馥春的命运无疑颇具代表性。
1952年,公私合营在举国范围内展开,北京的全聚德烤鸭首当其冲,谢馥春也被卷入洪流,谢家人为此搬出了馥园。曾为抗美援朝捐出“半架飞机”的谢箴斋努力想跟上时代的步伐,却无法避开迎面而来的冲击。
1952年2月28日的《苏北日报》刊登谢馥春厂里19位工人的联名信,要求政府“严惩奸商”;3月8日,该报又发表厂记账员田某的文章,题为《我划清了阶级界限,检举了奸商》,谢箴斋被认定为偷税、腐蚀拉拢税务干部,身陷囹圄。
谢家第五代的谢乃安还记得,那年冬天的一个中午,她刚放学回到家,老婆婆就过来跟她说,“大安,你爷爷叫你呢。”
往常日子里,爷爷午饭总有3个甜荷包蛋,自己只吃两个,1个留给孙女。这天,荷包蛋不见了,爷爷只顾拉着孙女的手,看了又看,“大安,要好好学习啊,以后爷爷不在家,要听爸爸妈妈的话。”
说完,谢箴斋和往常一样戴上瓜皮帽,拉住要走开的孙女,“先别吃饭去,陪爷爷到门口吧。”
黄包车已在等候,爷爷搀着孙女出门,坐在车上却又把她拉过来,再嘱咐一遍,还把她的小脑袋摸了又摸。第二年夏天,谢箴斋被人用一块门板抬了回来,谢乃安再也没听爷爷说过话。
不仅鸭蛋粉,就连谢馥春这个名字,此时都已不合时宜了。它所追求的美感显然已不容于眼下的情势。带有异彩图案的商品很快被斥责为“封、资、修”,带有香味的化妆品出售受各种限制,工厂一度被迫生产起染料硫化蓝、缝纫机油、驱蚊油、卫生丸等不相干的产品。
凋谢的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看到“复春”的曙光。改革开放中,兴起了“百年老厂后继有人”的热潮,第四代的谢崇德、谢崇光已经到了退休年龄,谢乃安拿出家里的宝贝、巴拿马博览会上的奖牌,以借给厂里为条件,换得妹妹谢澄安和侄女一块从“大集体”转为“全民工”身份,并调入谢馥春厂。
谢馥春尝试抓住改革开放带来的第一波机会,一度与香港绿丹兰化妆有限公司成立合资企业,终未成功。纲常道德似乎也无法在一夜间恢复,厂长在上世纪90年代被发现在外私开工厂,仿冒谢馥春的产品,再遭重创。
2000年,谢馥春转向改制,谢澄安在轻工局局长、改制工作组组长等10来位领导连续3天的不懈劝说下,答应担任董事长。此时的谢馥春已伤痕累累,光是在扬州市各家银行的欠款就有几千万,靠政府担保才避免了设备被银行收走的厄运。谢澄安想办法筹款15万,做起了叔叔谢崇光研制的“葆春霜”,打开了销路,但并未能稳定厂内的情绪。
2002年1月,谢馥春召开股东大会,谢澄安退休,谢馥春歇业改制。扬州市委市政府决定,将谢馥春从轻工系统划归到化工资产经营管理公司。百年老店的风雨飘摇路眼看走到了尽头。
谢而复春
那一抹江南秀美之色的重现,要等到这个世纪。
世纪之交的中国化妆品市场早已不同于往日。市场上各类化妆品达25000余种,雅诗兰黛、欧莱雅等国际品牌也陆续进入,谢馥春面临艰难的一次重生。
2005年,扬州化工资产经营管理公司牵头重组谢馥春,成立“扬州谢馥春化妆品有限公司”,谢家人的身影正式淡出,化工系统人士带着自有的理念进驻,并开始了全盘调整。
谢馥春办公室主任透露,新的领导班子重新定位了产品和销售,恢复了传统的鸭蛋粉等产品的生产。这并不容易,为了重现当年辉煌、恢复传统工艺,经营者专门去找了谢家人,请求他们以回忆录形式予以协助;又走访了不少抗日战争前的老长工、伙计,了解加工技艺。
复原的“鲜花熏染、冰麝定香”工艺在工业时代听起来像是一出神话。把精心采撷来的鲜花置于邵北湖提取的谷物粉中,用导热的银箔纸包裹,放在覆有金属丝网的炉子上。炉膛内燃烧木炭,不可见明火,熏蒸适当时候,不时翻覆,使鲜花香气被粉吸收;再以冰片、麝香定香。熏染、定香后的粉体,还需加入天然油脂粘合,通过混合、人工筛匀。然后把模制好的鸭蛋粉放在青砖铺就的干净地面,下垫一层宣纸,导出水分,由干燥的方砖吸收。
这套好不容易复原的秀美工艺,已入选了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
自此,一切从零开始。恢复生产时,全厂只有20多人,起始资金84万元。回归了鸭蛋粉、桂花头油、香囊等传统产品的路线,甚至尝试起网络销售的渠道,建设网上商城。
新的谢馥春引以为傲的策略,无疑是在景点开店的独特模式。从2011年起,全国各大旅游景点先后冒出了多家谢馥春加盟连锁店和直营店。营销专家认可这种思路,认为能充分发挥产品本身的历史积淀、文化特色。
到2012年底,谢馥春公司的净资产已经达到千万元以上,在各景点已有了数十家店铺。
厂方透露,和上海等地一些化妆品企业一样,谢馥春在恢复活力后,也遇到过大型国际品牌的收购邀约,但厂方考虑到自己的国有企业性质、品牌又是中华,且经营状况蒸蒸日上,终拒绝了这番邀约。
不少谢馥春的老员工认为,西方管理者或许很难真正理解谢馥春产品追求的东方传统美感,一旦被收购,终要将失去这一赖以生存的特色。
按照厂方的解释,谢馥春的产品符合东方人的生理特征,讲求天人合一、回归天性,也就是东方人的肤色和特性;而近200年的多舛命运也为品牌增加了一份沧桑之美。这正是重新崛起的传统化妆品相较于西方品牌的优势。
重新焕发生机的故事也并非不存一丝遗憾,改制后的谢馥春与谢家人的关系仍待理顺。
碰撞、激荡、合流、前行不独是谢馥春的命运,它所在的东关街也经历了这样一番起伏。如今古街游人如织,好奇走入这家老店的年轻过客中,许多都迅速发现了传统妆容之美,却少有人明白它经受的百年风雨;若是逐一盘点起解放初1935家商铺的命运,像谢馥春这样的硕果仅存者,究竟能否说得上幸运呢?-------选谢馥春可去某宝搜 “悦己美妆”店铺 发售 值得信赖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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